最新文章

推荐文章

热门文章

您的当前位置:胃反酸 > 相关医院 > 石彦伟谁的月亮爬上来廿三端庄回族

石彦伟谁的月亮爬上来廿三端庄回族



夜色如水。

炕席上的白小楚忘记了喝茶,也忘记在炉火上烤暖自己的手背,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。眼前这个从来都是阳光健谈、正能量爆棚的师兄,求学之路居然经历了这么多磨折,这是他先前在城市里无法想象的,就是让他来做电视剧编剧,天马行空地去编,也是编不出来的。他从来没有意识到,同样一座校园里,穿梭着来来往往的面孔,每一张面孔后面都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世界,贫穷与富有,苦难与幸福,逆境与顺境,挣扎与享受……所有的一切悖论都在悄无声息地并存着,平衡着,此消彼长,阴阳调和,仿佛一切的差异都是理所应当,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。倘若不是榆树营子的夜晚,容出了这一席安静的角落,那些被遮蔽太久的心事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公布?

白小楚的嘴唇半天没有蠕动了,已经有些发干发硬,他抿了一口,才吃吃地说:“真的没想到,你吃过这么多的苦。”

没想到穆辰却回答道:“其实你不知道,很多在这所学校的西北学生,都吃过类似的苦,只不过有的深一些,有的浅一些。没有一个人的求学路,走得那么顺利。”穆辰有些忧伤地看着白小楚,“同样是高考,可能对于你们东部城里的孩子,只是一次顺水推舟的升学;而对于我们,却是与那座大山的决战。同样是上大学,对于你们可能是无忧无虑的浪漫青春,而对于我们,却是时刻面对贫困、饥饿、歧视的挑战。”

白小楚哦了一声,如鲠在喉,说不出话来了。

炉火这会儿已经烧得很旺,火星子顺着呼呼扇动的铁门缝隙蹦了出来,白小楚吓了一跳,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。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便问:“有个细节我还不太明白,你说高考没有人陪考,其实我也没有陪考,那天爹妈都上班,要陪我,我没让,自己骑个二八车就去考场了,一个人又回来了。我就没有感到有什么难过的呀,可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强烈呢?”

穆辰沉思片刻,很有哲理地说了一句:“有爱的孩子和缺爱的孩子,对爱的理解与渴望,怎么可能一样呢?”

白小楚愣住了。

窗外,一阵带雪的枯叶滑落。

此刻,心灵的秘密刚刚敞开。白小楚更想知道的,是穆辰这个对民族如此挚爱、对教门如此执著的大师兄,是从何时起修炼成这个样子的,初入大学的茫然又是如何化解的呢?

白小楚就抛出了自己的疑问。

穆辰笑说:“其实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我高中的时候,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呀。”

“不会吧。”

“看来,又要从我的童年说起了——”

小穆辰从清真寺里出来,看着被打得血红血红的手板,委屈得想哭又哭不出来,哼哼唧唧地一路跑回了家。

寺是阿大送他去的,村里的回回孩子都会从小学一些阿语知识和念词,有时也会跟着大人一起礼礼拜。特别是斋月,只要戴上小白帽跟着去,开斋时就可以享受和大人一样的待遇,分到油香、包子、麻花,也有从集市买回的水果、红枣、糖果之类。不过沙目一喊拜,孩子们就跑没影了。就是被大人像擒小鸡一样抓回来礼,也没个正行,大殿上总和其他小朋友嬉戏,一会儿挠挠脚心,一会儿放个屁,忍不住还咯吱咯吱地笑出了声。拜后,阿訇气得胡子直翘,挨个审问是谁笑的。没人承认,就每人都吃了一顿手板,是用木条打的,辣辣地疼。虽然如此,孩子们仍然淘气。一次,有位阿訇来迟了,在后面跟拜,趁他叩头之际,穆辰又去挠他的脚心了。那阿訇下了拜,举着木条就来追穆辰,无奈身材有些肥胖,干追也追不上,站在那里气喘吁吁的,把穆辰的父亲好顿教育。

穆辰得意地想,谁让你们老是打手板,哼,我再也不来了。

果然,一上了学,路远,负担重,就真的没有再进过寺。高二政治课开了哲学,知道了无神论这码事儿,老师说世上没有神明,人是猿猴变的,宗教是精神鸦片……穆辰恍然大悟,原来小时候家里讲的那些都是骗人的。他又联想起家乡的种种贫困落后,越想越觉得这些都是因为信教信的,越来越迷信,越来越愚昧。他坚信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,应该远离宗教的蛊惑,成为一个相信科学、热爱真理的无神论者。

高二那年寒假,穆辰家里来了一个白胡子老人,是他的外爷,教门事情懂得不少,算是半个散班阿訇。穆辰见到他,觉得捍卫真理的时刻到了,就故意挑衅说:“阿爷啊,人是从猿猴变来的!”

那外爷吓坏了,脸色都变了,问:“你在哪儿听来的!”

“老师说的,书上讲的。”穆辰一脸硬气。

外爷说:“你完了。”转身去找穆辰的阿大,说,“还念书呢?再念下去彻底没救了。”

穆辰追出去,又喊:“人就是猿猴变的,是劳动起了绝对的作用。这叫进化论。地球也不是谁造的,而是宇宙大爆炸的结果……”

“胡说!”外爷吼着,“人是安拉创造的,先有了人祖阿丹和哈娃,繁衍到了五大洲。”

穆辰还没有罢休,继续振振有词:“安拉在哪里?我为什么看不见他?谁创造了安拉?”

外爷这回的脸色简直是如临大敌,在他看来,这样的问题是他这样的念经人坚决不能质疑的。他只颤抖着胡须哆哆嗦嗦地说:“你完了,你完了……你已经是火狱中的人了……”就气得拄着拐棍往门外走。

穆辰心想,反正也没有火狱,就哈哈笑开了。

后来,这位外爷再也没有来过穆辰家。穆辰到他家去,也被撵出来,好像他是一个污秽的禁物。穆辰却感到格外爽快的征服感:他终于用知识的武器,与自幼陷入的那个圈套展开了一次先锋对决。没有绝对的权威,没有不能破解的迷局。他要把光明撒向这片昏睡的土地,让人们远离幽暗,冲出迷雾……

这样的信念一直带到了大学。

穆辰牢记着阿妈“到那边千万不要坏了口”的叮嘱,绝对不会去别的食堂乱吃,但他也从没想过,要去S城的清真寺看一看。

度过了碌碌无为的预科生活,他开始接触到哲学这门专业课,感到很有意思,就在课余时间总往图书馆跑,按照老师的推荐书目,去一本本地啃柏拉图、亚里士多德、奥古斯丁。他发现,这些哲学思想都与宗教有关,而且主要是和基督教发生着关联。他就又借来《圣经》和一些基督教的书,明白了哲学的流派是丰富多样的,诸如“上帝创世说”等宗教学说其实在世界哲学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席位,甚至称其为主流也不为过,而并非像高中教科书所写的那样,片面地贬低宗教,丑化宗教。

有一天,教哲学课的教授讲到宗教,就问班上有没有回民同学。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穆辰。穆辰只好把手举了起来,不知道教授找这个回民要干什么。

只听教授问他:“这位同学,你是回民,那么你能给我们讲讲什么是伊斯兰吗?”

“伊斯兰……伊斯兰就是……要礼拜、封斋……”穆辰磕磕绊绊,大脑一片空白,最后也没有说出个子午卯酉。

教授安慰他不要急,又问:“没关系,你就给大伙讲讲,你们穆斯林为什么不吃猪肉也可以的。”

这可又把穆辰给难坏了。在家乡那边,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。他只好回答:“这是民族习俗,从小父母就告诉,不能吃而已。”

教授又问:“你封过斋吗?”

穆辰小声答道:“很小的时候封过。”

“那么你为什么封斋呢?”

穆辰的汗刷地就下来了,勉强应答道:“家人告诉我这样做的,白天不能见太阳,不能吃饭,晚上可以吃。”

有一个女同学在下面说:“这个好办,不能见太阳吃饭,你可以打一把伞呀。”

穆辰说:“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
又一个同学插话道:“不吃饭也行,那你就吃点零食、喝点水嘛。”

穆辰忙回应:“都不行的。”

“那你这样做不饿吗?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”

“饿,当然饿了,但不能说。至于为什么我还不知道,家人都这样做,我也就这样做了。”

……

看得出,大家还想继续问些什么,但看到穆辰一脸汗津津的尴尬,也就不好意思再深问下去,倒是讲台上的教授讲起了世界三大宗教文明,每一个的起源、发展、教义教规、文明贡献,以及区别与联系,民族与宗教的关系,都讲得如数家珍。特别是讲到伊斯兰教,他说现在社会上的误解很多,媒体的跟风误导和单边报道起了很坏的作用,他讲到伊斯兰教在天文、法律、数学、医学等领域为人类文明做出的卓越贡献;讲到没有阿拉伯人对古希腊罗马典籍的翻译与珍藏,就没有欧洲的文艺复兴;讲到穆斯林的多妻制其实源于战争时代救助妇女的背景,且必须满足绝对平等的条件;讲到国际社会对穆罕默德的评价,推举其为世界第一伟人……

穆辰每听老师讲出一个知识点,就心跳加速,不敢看老师的眼睛。像是做了贼一样,恨不得往桌子底下钻。没有人批评他,但他感到这堂课上的自己,像被绑在柱子上被皮鞭抽打一样难受。自己作为一个回族人,居然连伊斯兰是什么都讲不清楚;而一向如此轻视、如此排斥的文化,在他人眼中,却是充满着好奇,充满着好感,甚至可以滔滔不绝地讲来——想到这些,他实在懊悔极了。

当天下了课,穆辰顾不上吃什么午饭,直接就跑到了图书馆,去宗教一栏寻找伊斯兰的书籍。他想,甭管信不信这东西,起码他应该了解,应该去求知。而这时他才发现,图书馆里,佛教的书占据了大半排,基督教也有两书架,而同样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伊斯兰教,却仅仅孤零零地排列着十来本。

可是,少有少的好处,穆辰就一本本地把这十来本都啃了下来。第一本就是《阿拉伯哲学概论》,接着是《伊斯兰教文化百问》《报道伊斯兰》《谁为伊斯兰讲话》《中国伊斯兰教教派门宦史略》等等,渐渐入了迷。接着,他又去找了一些穆斯林作家的书,光是张承志的《心灵史》,他就翻来覆去读了三遍,每次都泪流满面。

知识让他终于开悟,原来伊斯兰教这么了不起,她是人类如此重要的文明载体,其辉煌历史与思想精髓并不亚于任何宗教,只不过被遮蔽得太深,没有得到公正的宣扬和解读。而回回民族的一切精华,并不在于那许多的禁忌和风俗,而是在于坚定的信仰给这个民族注入了丰沛的灵魂和清洁的精神,如一条河流,奔腾至今。同时他也确证了一件事,他在书中学习到的伊斯兰,与他在家乡自幼形成的伊斯兰的刻板印象,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。他决意去探寻一个真实的、不加虚构和伪饰的伊斯兰的面容,做一个明明白白、真真切切的回族人!

穆辰在百度上搜索着一切有关伊斯兰的信息,这时一个叫“谁的月亮”的网站吸引了他的注意。这个网站很少灌水,坛子里活跃着很多博士、教授之类的精英人士。

穆辰取了个网名叫“上马孤龙”,随意发了个帖子,说他想读《古兰经》,又不知该去哪里弄,有没有人愿意送,并留下自己的邮箱。没想到,第二天,就收到了一封邮件,对方自称是他的校友,看到邮箱的尾缀就看出来了,不过他已经毕业两年多了,建议他可以去拜访S城的一位常乡老,是个90多岁的老爷爷。

按照这位校友提供的联系方式,穆辰真的找到常爷爷的家里去了。他没有钱,没给老人买上些什么水果,倒是常爷爷打电话从附近的蓝幌儿小馆叫了几个肉菜,送到家里来,让穆辰狠狠地吃了个饱。常爷爷的家不大,两室一厅,其中一个屋子专门打扫出来用作礼拜,还铺满了地毯,为外地来S城的朵斯提提供留宿之便。常爷爷像个老神仙似的,眉毛长长的,总是笑呵呵的,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,好像世间的一切烦恼都与他无关。穆辰在常爷爷家聊了半宿,住了半宿,次日早上临走时,老人已经把一本中阿对照的《古兰经》用绸布包好了。

后来才知道,常爷爷是个老红军,汽车厂离休以后就一心扑在教门上。他本不富裕,拿着一千多块钱,却见寺修寺,见人济人;谁家有困难,老人拉下脸儿来,骑着自行车去挨家挨户写乜贴;他把几家办得好的穆斯林杂志都订阅了,刊物最后一页的助刊费公示栏里总能见到他的名字。最近,他资助了好几年的一个东乡族大学生,毕业了,考上了埃及的公费留学生,而生活费他仍在五百一千流水般地寄着。

也是在这位常爷爷的鼓励下,穆辰第一次来到了通天路,在清真寺里跟上了一回主麻。那天常爷爷也去了,他坚持要站着礼,绝不去坐专门为老年人准备的板椅。穆辰的心被一缕清风拂过,他内疚于曾经对东北的偏见了。

从这往后,每个星期五,穆辰下了课都赶快回寝换好干净的衣服,直奔公交车站。室友见他这么急,都打趣说他又去哪约会泡妞了啊。穆辰呵呵笑着,心想:是啊,我是有个约会,不过这是和真主的约会啊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,坐到四马路,还要步行一刻钟,才能到达通天路。街边开着几家清真饭馆,穆辰几口吃完一碗拉面,加上一份两块钱的牛肉,薄薄几片,算是一个星期的犒劳。换了阿布黛斯,一身清透坐到大殿里,世界安静了下来,一周的烦恼和忙碌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,都变得不再要紧和急迫。穆辰定着神,随着那声声召唤站立了起来,举意,抬手,抄手,默念……直至鞠躬、叩头之间,他感到了一种和童年时的礼拜截然不同的感受,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,前所未有的安宁——是的,只有这一刻他找到了那个毫无掩饰、清澈如初的自己,他是属于造化他的养主的,他是一个安拉所喜爱的仆民,一个灵魂有根的人,一个有尊严的人……

得知穆辰生活的窘况,常爷爷还给他出散了五百元钱,让他平时增加些营养,不要总吃土豆丝,胃里要反酸水的。穆辰不好意思拒绝老人的举意,就想着常来老人家里陪他聊聊天,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,同时,也想着借一些书刊回学校去看。可是很突然地,就得知常爷爷猝然归真的消息。那是在斋月的最后一天,老爷子凌晨封上了斋,坐在凳子上就睡过去了,再也没醒来,他的嘴角到了闪面的时候仍然是带着一丝笑容的,他的好无常震动了S城的阿訇和乡老。

也是在常爷爷的殡礼上,穆辰意外听说,老人的故乡本是东南远郊的榆树营子,生前就留过口唤:他无儿无女,房产变卖后,一部分捐给通天路的大寺,一部分用作大学生奖励基金,一部分希望能在榆树营子买一块地、两间房,日后建一座小寺。穆辰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,才跑到榆树营子去做田野调研,结识了满家岗子的尤努斯阿訇、师娘,还有后来的祖孩儿阿訇和索菲娅。

每逢假期到来,穆辰除了拼命地兼职赚钱,就是买上硬座车票,游走四方。他去了山西的长治,云南的纳家营、沙甸等一些聚居氛围浓厚的地方,在那响彻乡野的邦克声中第一次礼全了五次拜;也去了北京、上海、深圳、香港等发达城市,看到了高知群体在繁华与躁动中的静守。

他入寺庙,拜会一代高僧;访教堂,结交牧师神父,越发明白不同宗教文明相通之处终归大于差异,只有彼此了解,求同存异,才能互相尊重,和睦共处。

他开始对其他少数民族的文化都发生了兴趣,不光是自幼熟悉的藏族、撒拉族,文化相通的维吾尔族、哈萨克族,也对东北特色的满族、蒙古族、朝鲜族心驰神往,只要遇到这些民族的同学就虚心求教,甚至求他们用母语教上几句日常用语……

所有人都能感觉到,穆辰渐渐地变了一个人。

起初他入了教门,恨不得把什么都奉献给主道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了信仰一样。以前上课,他都坐在最后一排,不是睡觉就是发呆,现在可好,他早早地坐在第一排,认真听讲,遇到能和宗教扯上边的话题就和老师交流互动。慢慢的,随着知识和修养的丰满,他意识到这样做很傻,只会给他的信仰增加刻板、教条、偏激的印象,他就不再这样冲动了,而是慢慢学着温和地看待争议,优雅地与人辩论。

刚开始礼主麻的那次期末考试,恰好有马哲,他做好了挂科的准备,在最后一道论述题上写了很多与伊斯兰教进行对比论证的话,和自己对于马哲的真实看法。没想到,老师给了他一个60分,没有挂掉他。如今看着这个60分,他感到了淡淡的羞愧,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失礼。真正强大的人绝不会虎视眈眈、信誓旦旦地乱吼乱叫,而是羽扇纶巾,微微含笑。对一门学科的学习,是为了理解它、认知它,而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信奉它、实践它。从此他更加努力地学习专业课,冷静严谨地答好每一张试卷,偏偏优秀的分数也像掉馅饼一样,噼里啪啦地掉下来。

他曾经对同寝室的哥们还有着几分隔阂,比如刚一入学时,他明明告诉了他们自己是回民,不吃大肉,可是他们还是会把大食堂的饭打回来在寝室吃,搞得一屋子都是饭味,他就只好捂着鼻子躲出去。有一次回来一看,自己的桌面上残留着一截子火腿肠的红色包装皮,断定是谁在他的座位坐过,而且吃了肠,他气得把凳子一摔,大吼大叫,要和寝室决裂。哥几个见他如此动怒,忙赔不是,说不知道不知道,以后一定注意,这才消了他的气。

自从礼上主麻以后,他平和了许多,开朗了许多,不那么容易发脾气了,遇到什么不满的事情,总是先想想是否自己做得不够好。他学会了从别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:一个公共的六人寝,为什么只因为他的存在就不允许人家在寝室吃饭呢?是不是很霸道呢?他意识到了这一点,就主动从通天路捎回了几样回民点心,分发给寝室哥们,并坦诚地说:“以前都是我不好,你们随便带饭回来吃吧,这是你们的权利,我只要晚一些回来就可以了。”真奇怪,他这么一道歉,竟再也没人带饭回来了,哥几个有时还愿意跟他去清真食堂,品尝一下米妈妈做的回民饭了。

一个五一的小长假,穆辰没有出门,呆在寝室想心事。

他终于决定要在这个假期,把寝室的拜功树起来。夜里4点多了,手机震动了,他从床上爬起来,拿上矿泉水瓶走到水房,换了个新鲜的阿布黛斯。回到宿舍,铺上刚洗过的床单,开始了一个人的邦达。他故意地没有开灯,就在朦胧的昏暗中,捧起双手,接了一个舒长的都瓦——

主啊,给我容易吧,让懒惰者把一天的五番拜都坚持下来吧!

主啊,坚定我的内心吧,让我也能像常爷爷一样,做一个对民族有贡献、对教门有担当的人吧!

主啊,让我早日遇见更多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,不要让我再这样孤独下去了!

……

他轻轻地拂过脸颊,感到粗糙的手掌上沾满了温热的泪珠。

为了不要影响到室友,此后他都是在熄灯之后,静静地守在床边,把宵礼做掉,有时也会把五番拜并到这一刻一起还补掉。他默默地举念,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,尽管这样,还是有如厕的室友发现了他的异常,吓了一跳。事后室友问他,最后是不是在祈祷保研。他也一笑回应,说我在祈祷让你们通通不要挂科。从此,所有的室友都欢迎他好好礼拜,好好祈祷,如果哪一天发现他没有礼,反倒要催问起他来了。

在榆树营子的日子里,穆辰和阿西木他们几个,都会去茅屋小寺,跟祖孩儿阿訇一起礼拜。穆辰每次都叫上白小楚,有时他也能跟着礼一下,但更多时候,白小楚更习惯远远地跪在最后面的墙边,看着他们起起伏伏地礼着,最后一起接个都瓦。好像这样心里更踏实,因为叫他礼,他也什么都不会念,感觉心慌意乱的,还不如静静地看一会儿,用心体会一会儿。

终于有一次,白小楚和穆辰提出了这个尖锐的困惑。

“我只想做一个穆斯林,不礼拜可以吗?不礼拜不代表我不敬主啊。为什么一定要礼拜呢?信仰是一个精神性的东西,为什么要用仪式体现出来呢?”

穆辰没有正面回答他,只说:“如果安拉意欲,一切都会得到引导。”又对白小楚说,“等你有一天有了神圣清明的感受时,你就礼拜吧!当你浑身疲惫、需要援助的时候,你就礼拜吧!当你感到了肮脏、需要涤荡的时候,你就礼拜吧!”

白小楚听得若有所思。

忽然又问:“你说,是不是我的世界太小了,我也应该出去看一看呢?”

穆辰鼓励道:“真主告诉我们,应当在大地上行走。如果有这样的条件,出去转转当然好。”

“去哪儿好呢?”

“要不,你可以来大西北走一走啊,感受一下聚居区的氛围。”

“可是我哪也不认识啊。”

“到了西北,就跟到了家一样。处处都有咱们的兄弟姐妹,都可以照应你啊。”

穆辰激动之下,就帮白小楚规划了一条寒假出行的路线:和他一起买票,支教结束就出发,先到西安转车,然后分开,穆辰转道西宁,先回老家探亲;白小楚可以去银川,南下同心、西海固,再换车去平凉、兰州,然后到临夏让阿西木带路;过了大河家,可以去韩四十九大哥的循化,感受一下撒拉风情,越过化隆穆辰的老家,还可以去新疆转一转,阿迪力他们都可以接应。转完了新疆,最后回到青海,穆辰会在西宁接他,一起回化隆老家再住上两天。

“好是好,可是,哪来的盘缠啊?”白小楚白白兴奋了一场。

“是啊,我把这茬给忘了。”穆辰也差点被这个主意冲昏了头脑。

过了半晌,白小楚眼神一道亮光闪过:“有办法了!”

“啥办法?”

“先不告诉你,哈哈。”白小楚还卖起关子来了。

年2月,支教的最后一天。

白小楚早早盼望着这个日子。倒不是盼望着支教的结束,也不只是盼望着一次充满悬念的西北之行,而是——这一天是他的20岁生日!

20岁,在中国古代被称为弱冠之年。男子年满二十,要把长发束起,行加冠之礼,从此成人、立德,不再是那个无拘无束的少年。

生日的秘密,白小楚没有和任何人说。只是给H城的母亲挂了一个问候的电话。

这天中午吃过饭,大学生们就要离开村庄了。榆树营子的男女老少闻讯都来小寺送行,对他们的义务付出表示感谢。孩子们拉着这些小老师的衣襟,抹着眼泪不让他们走,问他们啥时候还来。海棠最受不了这样的一幕,也偷偷擦起眼泪来。

祖孩儿阿訇逐一和男生们拥抱、握手,互致了祝福。最后在白小楚面前站定了。

“小楚兄弟,认识你这个大才子真高兴,你的作文课,孩子们最喜欢。”祖孩儿阿訇言谢道,“听穆辰说,你即将准备去走一趟西北,我对那边熟悉,本想着陪你转转,我也回母校看看,可是这边的教务走不开,太遗憾了。我想,就送你一样礼物,表达我的一份心意吧。”

白小楚听到阿訇说这番话,心里暖暖的,也感到几分不安。这些天,祖孩儿阿訇可是没少照顾这些大学生,就说小师娘索菲娅吧,也是忙着给大伙洗衣做饭的,生怕他们住不惯,受什么罪。临别之际,应该是给阿訇留点礼物,怎么能够反过来要阿訇的东西呢?白小楚忙摆手说:“不用不用,不能让您再破费了!”

“不破费不破费,”祖孩儿阿訇笑着说,“你还真以为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么?告诉你说吧,我的礼物不用花一分钱,但却很珍贵,保证你喜欢,一辈子不舍得丢掉!”

白小楚一听,来了兴致,别的同学也都很好奇,纷纷问:“什么呀什么呀?”

索菲娅这时抱着宝宝从屋里出来了,嗔怪祖孩儿:“快别让人家着急了。”转身对大家公布了谜底,“祖孩儿阿訇这些天就在合计,他想在临别之际,送小楚兄弟一个经名呢!”

经名?经名?

这个,白小楚确实没有。他听别的回民同学都有,心里痒痒的,空落落的,也曾幻想自己能拥有一个。可是他又觉得这名字很神圣,不是说有就有的,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拥有。他恍惚记得,穆辰是问过他的经名的,知道他还没有。在西北,每一个回回娃生下来不久,一定都会请阿訇来给取一个的,那是一个穆斯林一生的称呼,就是到了后世都要用到的称呼。可是在散居地区,很多回民家庭已经没有了取经名的习惯。莫非这没有经名的事,也是穆辰泄露给祖孩儿阿訇的?

白小楚的脑子忽然很乱:“我真的可以有一个经名吗?”

“那当然!”祖孩儿肯定地说。

“那么,您准备给我取一个什么名呢?”白小楚不再纠结,他迫不及待地想到听到一个答案了。

“我想了几天,就叫你……赛义德,好吗?”

“赛义德?好听。”白小楚沉吟着,忽然感到不妥,“不对不对,这好像是张承志的经名啊,这样不太好吧。”

“我看没什么不好。”穆辰接过了话头,“赛义德,是领袖的意思,很多杰出的人物都叫过这个名字,元代著名的政治家赛典赤,其实音译过来,也叫个赛义德呢。我们希望小楚同学,以后也能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穆斯林!”

白小楚隐隐明白了,原来取经名这个环节,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合谋啊。

不过,他觉得这个圣洁的经名,让他的青春顷刻间变得完整而结实了。好像是一次无言的宣告,宣告着蒙昧的终结,宣告着新生的开启,宣告着端庄的承诺,也宣告着一个不被歪曲也不被侮辱的灵魂。

祖孩儿阿訇回屋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纸和毛笔,一笔笔书写起漂亮的花体阿文和汉文。

这是取经名的老礼儿。

白小楚呆呆地看着那红纸上盛开的花丛,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——为了迟到了二十年的被命名,为了弱冠之年悄然降临的使命和寓言。

“祝贺你,白小楚!”祖孩儿阿訇把红纸交给了白小楚,所有人都在表达着祝福。

“不不,”白小楚严肃地纠正道,“请叫我——赛!义!德!”

(欲知西北之行如何,且听下期分解)

上期回顾石彦伟:谁的月亮爬上来(廿二)

端庄?回族青春小说连载媒体声明

《谁的月亮爬上来》是一部反映回族大学生校园生活的长篇小说,已列入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,现授权端庄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北京治疗白癜风哪家专业
白癜风治疗医院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nzkgz.com/xgyy/3910.html